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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位 针尖”

他不跟任何人说话。我并不是说他没和我说过话,只是听他说话的其实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个也许更为丰富、更为广阔但也更为独特,几乎太过全面的一个人,仿佛面对着他,原本的我即怪异地觉醒为“我们”,这共同精神的聚力及在场。我变得比我自身稍微多一些,稍微少一些:总之,多过所有的人。在这“我们”之中,有土地,种种元素的高能,一个非这天空的天空,有一股拔高与平静的感觉,也有某种幽暗限制的苦涩。这一切就是在他面前的我,而他几乎全无显形。
    P5

*

我以关注,以计算,以希望,以怀疑,以遗忘而最终以怜悯包围他,但我总是保护他免于其他人的窥探。
    P5

他的几乎结巴的声音。倏忽间,一个话语即已冷不防躲进另一话语之后。他无可察觉地犹豫着,他几乎时时犹豫着,唯有他的犹豫让我对自己稍微确定,并且聆听他,响应他。然而尚有另一桩事:一道水闸门打开了,我们与我们自己变换水位。
    P6

最奇怪的是,我们感觉到我们全部的人恰可满足他的在场,而单独一人是无法留住他的;这并非因为他如此具有权威,而是相反,因为他需要被忽略。他必须成为那多余之数:多出的一个,单单是那多出的一个。
    P13

也许,借此选择,他进而做出另一个人,人人最翼望的无非是受到这眼神的看顾。但他却可能从不看顾您,只顾看顾着您身旁的些许空无。
    P18

我经常感觉,那么亲近的我们,也是因为误会才彼此接近的。
    P19

我的重大罪责在于未更进一步关心我的思想在她内中究竟有何命运,以及这些思想迫使她背负了多少重量,而在其中又积累了多大的空洞,并借由吞食着她的力量以及她的无畏而扩张。
    P26

……“我感觉我会死在一场针对您的疯狂暴怒中”,……
    P32

我怀疑他没有关于他自身的记忆,也几乎没有思想,仿佛他成功地悄悄隐退了,为避免任何思考都将为他带来的痛苦,而就只承接我们偶然间递送给他的寥寥数个影像,并以谨慎却又坚定的动作在我们内中将着影像轻轻地提升至一个关于我们自身的硬酷真实。
    P35

他内中某个朝向四面八方开展之物的成长,这我感受到了:一种无声的成长,立即且过度的茁发,朝向内部,朝向外部。
    P41

她看见我不停地看着她并不惊讶,既无其他顾虑,亦不坚持,她说我的目光重量极轻。为她周围的物事减轻了重量。“就好像您是独自一人?”“不。”“那是我独自一人?”“也不是:或许是您的目光独自存在。”
    P81

是一种不带思想的爱上;它既不要求什么,也不强加什么,什么都说不出,亦无法被安慰;它就仅只是空,却硬是将我们分离,仿佛她在时间的某一段而我在另一段——而这些都同在一个时刻以及某个共同在场的比肩相邻里。
    P84

我感觉,若是我能够做到冷静,能够进入这冷静的范围并且在我内中成为它于我之外所是者,那我将可维持着平衡,不仅是与我自己全部的思想,还包括那个静止的、沉重的且孤独的思想——于其庇护下,我各个思想得以如此轻盈地继续展现。
    P88

我们不会忍受天空只是一个点。由此延展出这个覆盖我、包容我并保护我的思想,如一面纱盖。“但如果它不是一个点,如果它不是像最尖细的针尖那般微渺,那我又如何能承受呢?你是说天空像个针尖般插入我们?”“是的,就是这样。”
    P96

不断肯定,永远说“是”的幸福。我们经历过其他日子。在那边,过去,我们似乎走得较快,人人从彼此身边滑过也更悄密。滑向何处?为何这般急促?有时,我们望着彼此,仿佛有个回忆存在我们之间,不,不是回忆,是遗忘,那与某一时刻的接触,那画出一个圆然后将我们隔离的希望。是过去吗?这张突然之间变得可见的脸?
    P97

* 摘自《最后之人》
* 莫里斯·布朗肖 著 | 林长杰 译 | 南京大学出版社
* 抄书于2020年8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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